“高考工厂”做生意?被商业化利用的衡水中学
高考放榜了,无数人的命运即将因此而发生改变。
也许,就像之前衡水中学学生的演讲视频那样“土猪也能拱白菜”。
其实,还有比“土猪白菜”演讲视频和高考放榜更值得注意的是:高考前三个月,跟衡水中学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了。
这所打着“衡水”金字招牌的民营教育集团,现在已经是一个有19所学校、2.5万人的巨型教育机构,一边凭借着极高的升学率为人所知,一边又因为超高压的教学模式被外界诟病。
更有甚者,有观点质疑衡水背后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运行扩张路上,一直在打着法律擦边球。
因此,第一高中存在的根基便并不稳固。如果有一天,第一高中教育集团这个西部最大民办教育集团因为不合法而被取缔,或许也完全不必觉得奇怪。
“衡水系”上市了
2014年,一个叫张韶维的男人和河北衡水高中握手合作,在昆明办了一所名叫云南衡水实验中学的学校,这是一所覆盖初中、高中的全日制寄宿制学校。
云南衡水中学的背后,就是鼎鼎大名的河北衡水中学——那个以高考工厂出名的高中。
在这之前,张韶维一直在云南昆明做校外培训机构,他的公司叫做长水教育集团。
在“长水+衡水”模式的基础上,张韶维组建了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一个日后扩张到全国的民营教育集团就这样出现了。
7年后的2021年,它已经发展成拥有19所学校的民营教育集团,其中15所为学历高中学校,4所为高考复读学校,学生数量已经突破了2.5万人。
今年3月11日,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正式在纽交所挂牌上市,股票代码“FHS”,发行价为每股10美元。
对于外界来说,这应该算是一个冷知识。
衡水高中最为出圈的一次,还要说到高考前一周,一名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在语言类节目《超级演说家》上的演讲。
演讲中张锡峰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
但事实上,倚靠着衡水中学的第一高中集团,压根不是“乡下的土猪”,而是已经成了高富帅。
招股书上说,其每年盈利超过1亿元。
这样的盈利能力,放在国内的上市公司里面也不差了,金角财经检索了一下现在的A股市场,发现2020年有1309家上市公司的盈利没超过1亿元。
换句话说,第一高中的盈利能力,超过了全国1309家上市公司。
张韶维还曾表示,高考补习学校的利润率在50.7%左右,而民办高中的利润率一般只有29.7%。而第一高中,这两个业务都有。
盈利从哪来呢?
答案是,学生的学费。
2019年,第一高中的学费收入占比达82.4%,毛利由2018年的7470万元增长至2019年的1.04亿元,增长了40.0%。
有了“衡水”这个品牌加持,再加上公司发展速度、基本面都不错,按照资本市场评价上市公司的常用标准来说,这应该是家不错的公司。
但现实情况是,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上市首日,开盘即破发,收盘时跌幅达12%。
如果从市场角度来看,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客户”(有中学生的家庭)都在国内,而只有中国人、中国市场才理解“高考”在大多数中国人一生中的重要意义。而外国人根本不能理解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所采用的“衡水模式”在应试教育环境中的影响力,在高考这场残酷游戏中的“魔力”。
但这也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的原因,还在于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下的私立学校,和河北的那所“高考工厂”之间,关系太过暧昧不清。
“复制粘贴”衡水中学
如果你走在凌晨6点35分的昆明滇池旅游度假区里,你大概率会听到一声声的“我拼!我行!我成功!”的吼声。
这是云南衡水实验中学滇池校区的学生在跑操之前的例行公事。
近几年的滇池边,西伯利亚来的鸽子也许会晚到,但衡水中学实验中学跑操背诵的声音,总是能准时地出现。
甚至,精准到分,精确到秒。
这是因为,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对“衡水模式”的模仿学习,几乎就是“复制粘贴”。
根据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载,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旗下的学校,全部复制河北衡水中学“精确到秒”的管理制度。这也帮助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高考中的优异表现,造就无数“高考神话”,也给清华北大输送众多学生。
但是,这都救不了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股价。
今年4月2日,第一高中集团上市不足一个月,股价就下跌了超过30%。尽管上周五大涨,但是截止到6月11日美国股市收盘,其股价在8美元附近,依然低于发行价的20%左右。
原因或许在于,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身份上有一个致命的“硬伤”。
根据公开的招股书,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在提示风险时写道:“公司面临办学许可证被吊销的风险”。
这背后的问题和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精确复制了“衡水高中”有关,甚至可以说,它复制得过于精确了。
长水不仅复制了衡水中学的作息时间,甚至连师资力量也一起复制了。
根据媒体披露,第一高中教育集团除了在教育模式和管理理念这两方面复制了衡水的模式,双方还远程同步备课、共享教案资料,衡水中学甚至还直接下派老师到云南衡实中任教。
此外,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股东中有不少衡水中学的名师。比如桑海勇、丁业胜。
桑海勇是实际运营云南衡实中的长水教育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副总校长,丁业胜则是副总裁、衡实中集团校长。他们都曾在公立的河北衡水中学任教。
从公办学校名师,到私立教育集团高管。这种身份的转变,帮助第一高中教育实现了加速扩张。
而缔造衡水中学“高考工厂神话”的老校长张文茂,更是曾经15次到云南衡水实验中学参观、讲学,并且公开表示,“云南衡水实验中学作为河北衡水中学的一所分校,衡中将要为分校负责。”
负责的方式,就是在师资力量上提供更多的支持。21世纪财经的报道中曾写道,衡水中学还直接下派老师到云南衡实中任教。
河北衡水中学作为一所公立学校,是非营利性质的。而张韶维的长水教育集团,原本是一个私立培训机构。
这一系列过于直接的复制粘贴,相当于给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或者说长水教育集团和衡水高中合办的学校,打上了一个疑似不合规的标签。
被打包上市的学校
今年3月27日,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上市后不久,新京报发表了一篇评论,题目就叫《警惕教育资本化破坏教育生态》,矛头直指第一高中教育集团。
评论中质疑称,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与政府合作办学,集团内的很多高中是非营利性高中,按规定其办学结余就不能用于分红,而须全部用于办学。而其注册为营利性公司的民办学校,不能公办民办不分,使用“衡中”品牌就涉及公办学校被商业化利用。”
但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是非营利性高中吗?
至少,现在的资本市场上,还没见过非营利性组织上市去圈钱的。
而且,根据其发布的财报,已经有很多盈利了,这些盈利如果只是用来办学而不能用于分红,那上市的行为就不能给股东和投资者带来回报,这样一来,还有谁会买这家公司的股票?甚至连上市行为的基本逻辑都说不通了。
因此,很难让人相信,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不是一个商业组织。
这样一来,媒体质疑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使用“衡中”品牌涉及公办学校被商业化利用,也就有据可循了。
这不是平白无故的指控。
2018年发布的《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修订草案)(送审稿)》中明确规定,“实施集团化办学的,不得通过兼并收购、加盟连锁、协议控制等方式控制非营利性民办学校。”
也就是说,监管部门早已有了抑制民办教育集团通过收购、加盟连锁的方式扩张的想法。
但是,《民办教育促进法》(修订版)却迟迟没有正式颁布。这也就给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伺机扩张的机会。
只是,这份悬而未决的法案,就成了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时时担心,未来的某一天这份法案会真正落地。这或许也是其在招股书中提示办学许可证有被吊销风险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旗下民办高中除了部分是跟房地产开发商合作办校,大部分民办高中都是跟地方政府合作办学——享受了地方提供的土地、设施、财政补贴、税收优惠等便利。
而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仅仅是提供教职工、管理层以及教育资源、教学管理等,是资本市场最为喜爱的“轻资产管理模式”。
但这种轻资产运营模式其实在几年前就受到了另一个质疑,由于办学土地、房产、设施大多由地方政府提供,第一高中教育集团被质疑变相侵占了国有资产。
此外,比“公私难分”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依靠公办学校建起来的民营教育集团,其所有获利,都装进了个别人的口袋里。
这一切,都源于目前法律中存留的那一小份空白。
第一高中教育集团能够跨地区扩张和上市,得益于相关法律迟迟没有出台。
第一高中集团旗下多所“衡水系”学校变成了实打实的营利性公司,高中教育实际变成某些人的赚钱工具。
学生的成绩,在这家公司看来,就是他们的产品,好成绩,就是产品的好质量、好声誉,而学生经受的3年“衡水高考工厂”的汗水考出好成绩,只是这个公司资本化赚钱工具。
如果单从公司经营角度去看,这个公司用着公家的资源,为个别人、个别利益群体创造收益,而学生的努力、学生的成绩,就是他们赚钱的招牌。
当然这些观点是从法律角度看的。
也有人有不同意见。
有人认为,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资本化运作,为教育落后地区带来了高质量的教学资源,实实在在地让更多当地学生考上了重点大学,提高了当地考生的大学上线率,也提高了地方应试教育的水平。至少,也为地方教育部门创造了“政绩”。
然而,教育这个带有公共性质的行业,一旦走上资本化扩张道路,其未来走向和潜在危害也将变得不可预测和不可控制。
永远不要忘记,资本市场中,上市公司的最根本任务是,盈利。
千山万水总是情,点个在看行不行